我站在路邊，戴著眼鏡，穿著藍色的牛仔褲和淺藍的短袖上衣，右手拎著一瓶啤酒，左手拿著一把羊肉串——呵呵，那就是我呀。我吃起羊肉串來跟別的人一樣貪婪，我喝酒的時候仰著頭，便亮出了大大的喉結。當所有不合時宜的思想在我的腦子里盤旋的時候，肥腰子卻在炭火上滋滋地響，那聲音在寂靜的冬夜比較容易聽見。

    我喜歡在冬天的深夜去吃烤羊肉串——你看，我正試圖讓語言的速度慢下來——冬夜，鐵爐子中木炭閃著金子一樣遲緩的光澤，你盯著火炭看時，有時會發生幻覺，你會覺得自己也在緩慢地燃燒。冬天時，我總是穿得很暖和，因為我出門時總是不知道什么時候會回家，如果我穿得不夠多的話，北方深夜的寒氣便會咬得我遍體鱗傷。我在烤羊肉串的爐子邊站久了，不光把烤羊肉串的外地小伙子站成了熟人，把星星站成了眼睛，我的羽絨服里也充滿了油煙的氣息。對于我這樣一個嗅覺極其敏感的人來說，油煙味絕大多數時候讓我反感，但有時它讓我感到一份世俗的溫暖。就像那些站在鐵爐邊吃羊肉串的人，身份不明，跟我一樣形跡可疑，我很少跟他們交談，因為我覺得自己跟他們不是一類人，但也有那么一些片刻，他們讓我心里塌實，他們言談粗俗、目光挺直、活著并且在走動(這說法夠可笑的吧？)，是逼真的生命，是跟詩里的、辦公室里的、回憶里的人不一樣的生命，這些生命在我的周圍活躍著，讓我清冷的心漸漸暖和起來。人有時候是必須跟大地在一起，才不至于消失在霧氣里。

    寫到這里，我不知道為什么想起了雅羅米爾那條糟糕的內褲，米蘭昆德拉是那樣善于從日常細節中發現生命的局促感。我不知道，如果我被你發現在路邊吃著羊肉串，喝著冰鎮的啤酒，你看到從鐵爐中升起的煙霧在我的脖子上盤旋時，我會不會感到窘迫，我會不會有雅羅米爾那樣發自生命深處的羞恥。我看著合歡樹上的一片紅云，只覺得內心寧靜和充實，并且我相信自己在任何地方、任何時候都將是寧靜和充實的。